奶奶生在旧社会的农村,缠过小脚,见过日本人,19岁嫁给爷爷,爷爷是个小商人,走街串巷,当过货郎,卖过泥人,开过杂货铺。奶奶一直是爷爷的左膀右臂,我七八岁的时候知道奶奶家有很多做泥人的模板,我也拿着做过,但不会上色,一个泥人要一前一后两个模板,把河床挖来的胶泥放在模板中间,使劲挤压成型,然后晒干,晒干后奶奶负责给泥人上色,每个泥人都要画的五彩斑斓,惟妙惟肖,有动物;猪,狗,猫:有人物;关公,秦琼,尉迟恭:还有各界神仙菩萨:最难画的是泥人的眼睛,能不能卖到好价钱,主要考验泥人的手绘功夫,奶奶负责制作,爷爷负责挑出去卖,可见奶奶的画工也是非同凡响,呵呵……这些过程都是奶奶后来和我叙的,奶奶说做泥人最怕下雨天,一下雨泥人就要损失好多,院子里摆满了泥人,要搬来搬去,那时候的生活真的是很艰辛。
奶奶生育了五个子女,最让奶奶自豪的是次子,才华横溢,满腹经纶,可惜英年早逝,让奶奶割骨剜心,小时候我家和奶奶家住在隔壁,每年七月十五的晚上,奶奶都会在十字路口给二叔烧纸钱,边烧纸边低声哭泣,她抱怨老天的不公平,为什么那么早就把二叔带走?她叮嘱二叔九泉之下照顾好自己,白发人送黑发人,那几年奶奶的心情落到了谷底。
奶奶是个平凡的人,但是,是一个不平凡且伟大的母亲。
二叔走了以后,奶奶把所有精力用于培养三叔和四叔。90年代初,爷爷生病,整个家的负担压在奶奶身上,为了生计,奶奶拖起了平板车在丰镇西滩大街上卖豆腐,卖豆芽,当时奶奶已经60岁左右了,风吹,雨打,日晒就是靠着一架平板车,身边还带着行走不便,半痴半呆的爷爷,早出晚归,扛起家庭的负担,豆腐和豆芽都是要进货的,每天凌晨四五点钟,奶奶就要带着爷爷拉着平板车去拿货,去了拿货的地方,奶奶把爷爷安顿的坐下,然后等着装车,一车豆腐豆芽,加上泡豆腐的几箱水,起码有三四百斤,奶奶肩膀上背着绳子,两手抓着车辕,身旁还带着一个智商只有四五岁的爷爷,夏天县城里泥泞的小路,冬天刺骨的寒风,奶奶拉的,那可是一架真正毛驴车啊,中午守在豆腐摊前,奶奶和爷爷的午餐经常是俩人吃一碗饸饹面,端过来面奶奶先让爷爷吃,爷爷吃一半,奶奶给爷爷擦干嘴,再吃剩下的,有时候爷爷几乎把一碗能吃完,只给奶奶留点汤,因为爷爷已经半痴半呆了,就这样一直坚持了十年,硬是把最后一个儿子供上大学,盖了房子,成了家。70岁前的奶奶一直是忙碌的,操劳的,后来二姑三叔四叔都结了婚,生活都安定了,奶奶才停下了忙碌的身影,享起清褔:说起奶奶,隔壁邻居无不佩服,奶奶为人热情,豆腐豆芽生意很好,90年代丰镇西滩住的人都知道有个豆腐奶奶,很喜欢关照奶奶的生意,奶奶也很会做生意,笑脸迎客,问长问短,称杆尾给的高高的,称完了还多抓一小把豆芽送给客人。
奶奶没读过书,不识字,但是奶奶特别重视教育,奶奶和人聊天都是大方向,大思想,从不与家人聊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。我哥常拿睿智和与时俱进来评价奶奶。
奶奶走的很安详,油灯枯尽,老死的,晚上六点奶奶还说想吃丸子,八点就走了。在我老家的传统中,吃饭最后一道菜是上丸子,意思是菜上完(丸)了,可能奶奶提前知道自己人到终点。
最近几年奶奶身体一直波动,夏天拿个小板凳出去晒晒太阳,冬天走不了,只能在家,人常说人老珠黄,但奶奶的眼睛黑溜溜的,特别有神,家里人在一起谈家事的时候,奶奶坐在旁边,谁说话奶奶眼睛就滴溜溜的转向谁,奶奶耳朵不好使,就慢慢的听,偶尔插来一句,但一句就是一句,落地有声,思维和想法让人惊叹,就是我们的思想都比不上奶奶对事物判断的准确性。让我不得不佩服奶奶。每次回家,第二天行程都是早上先看奶奶,每进奶奶家门,奶奶听到我的声音,不管她在家干嘛,都会兴奋的站起来,先是两眼直勾勾盯着我看上二秒,她要先确认是不是她的二孙子来看她了,确定后就笑得嘴都合不拢,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往沙发旁边走,跟着一番的糖果,瓜子,茶水往我眼前推,然后开始问寒问暖,手一拉就是半个小时不放,边问眼睛还不停的在我身上到处打量,她要看看她的二孙子胖了没有,瘦了没有,在外边饿着了没有,她都要问个遍。奶奶的记忆力特别好,好的让我佩服,去年回家聊过的话题,今年回家可以接着聊,我喜欢和奶奶聊家史,和奶奶聊天特别能长知识,奶奶就喜欢人陪她说话,每次回去见奶奶,她都高兴的舍不得让人走,最近几年我和奶奶聊的都是家史,奶奶有肺喘病,气短,聊一会儿就要喘一喘,我不敢和奶奶聊的太久,每聊个把小时就要让奶奶休息一会儿,但每说到家史,奶奶都表情动生动色,奶奶害怕她家的孩子不认得她家的祖宗,我家的近史大部分是奶奶这几年告诉我的,奶奶说到当年和爷爷生活的艰辛,说到爷爷小本生意做过什么,有时候都是奶奶口述,我拿着笔记录,就怕哪天我想问的时候没人告诉我。每次离开奶奶的家,奶奶都是送到门口,虽然腿脚很不方便,但让人扶着也要扶到门口送我,当我掩上房门的时候,还能听到奶奶在房间不放心的叮嘱声音,照顾身体哦,照顾孩子哦,可惜今生缘尽,我再也看不到奶奶的颜容,听不到奶奶的声音了。
去年回去,奶奶就说不行了,要走了,我妈妈和她说不能走啊,因为是我妈妈的逢九年,妈妈也是哄奶奶的话。奶奶说好,那就不走,奶奶真的又坚持了一年,其实奶奶不想走,奶奶重男轻女,传统观念很强,家族观念很强,每一个儿子,女儿,孙子,外孙,甚至是重孙,都挂在她心里。奶奶眷恋的不是这个世界,而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她的孩子们,让奶奶牵挂的人太多,牵挂的事太多。可是人其终老,哪有不走。
奶奶走了,把一切都安排妥当,不打扰任何人,安详的走了,家里的每一个人,每一件事,奶奶都有交代,并且交代的清清楚楚,就连棺材钱都整整齐齐的放在枕头下,不给子女增添任何经济上的麻烦,奶奶不让大操大办,简简单单,奶奶和我妈交代,她最喜欢的一条蓝色围巾,等她走了以后让妈妈一定要给她围上,写到这里禁不住泪下。
呜呼,哀哉!
出殡前一天,老家习俗,搭了个台,请了一班鼓匠,千年琵笆,万年筝,一把二胡拉一生,唢呐一响全剧终。
初闻不识唢呐音,再听已是棺中人。
呜呜呜呜……好奶奶,你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和榜样;奶奶一路走好……
奶奶全名苏桂喜,生于年,卒于年,享年88岁。
作者:郑俊斌,内蒙古丰镇市人,幼年居住在石匠巷,现居久褔小区,爱好历史、地理、文学。
丰镇同乡会我们都是丰镇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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