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父亲的职业有点特殊,他是个吹唢呐的乐工,那时候村里的红白喜事都会把我父亲请过去。
小时候我觉得这个职业酷毙了,吹唢呐的父亲也显得那么英武不凡。
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,对父亲的唢呐我也渐渐改了态度。
这东西吹起来的声音实在不好听是一方面,它的代表含义不太吉利又是另一个方面。
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崇拜父亲,甚至羞于跟朋友同学提起父亲的职业。
十几岁的少年人,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,谁会主动承认自己父亲不体面的职业呢?
有一次我在家里写作业的时候,又听见父亲在练习吹唢呐。
那时我考试没考好,心情本就有点烦躁,从小到大听着的父亲的唢呐声,也变得刺耳起来。
恰好我解到一道很难的数学题,怎么算都算不对。
心里一下更烦了,我直接就冲窗外吼道:“能不能别吹了啊!烦死了!吵死了!”
父亲的唢呐声戛然而止,家里一下子变得寂静极了。
我也没有多想,只觉得没了父亲的唢呐声音,一下子清静了许多。
然而安静了还没有几分钟,就听见了敲门声。
我起身一看,才发现是父亲。
父亲仿佛有点不好意思,问我:“伢子,我明天有场丧事要吹,能不能让爸爸练习一下?就十分钟。”
我一下火气起来了,就说:“你怎么不知道去外面吹?我还要学习呢,就是你这个声音吵得我题目都做不出来!”
父亲的表情一下变得羞愧极了,没多说什么,合上门就出去了。
这一晚上,吵人的唢呐声果然没了。
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,我却不是被闹钟叫醒的,而是被唢呐声吵醒的。
唢呐!唢呐!又是这该死的唢呐声!
我看了时钟,不过才早上五点,天都是灰蒙蒙的。
我本来就有起床气,这下被吵醒,心里更是烦躁了。
我直接一把推开了门,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,劈手就抢过了父亲手上的唢呐。
一句话都没说,我拿着唢呐就朝外面跑去,父亲一下也被我搞懵了,半天没回过神来。
我一路跑到村里的小河边上,直接就把唢呐扔到了河里。
扔完以后我还不解气,又呸了一口,才回到家里。
这时父亲已经不见了,我也没管,直接继续睡了。
等到第二天放学回来的时候,我才听到母亲说,父亲因为没了唢呐,没能去成这场白事,不得已赔了别人很多钱。
我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了,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愧疚。
而且看母亲的表现,她并不知道唢呐是被我扔掉的,父亲甚至把这个消息瞒住了,让我免于被责骂,自己抗下了所有的后果。
父亲的这份宽容让我愧疚,让我觉得自己不应该。
我却是太冲动了,才一时之间犯下了这样的错误。
我立刻思索起来,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,我还能为父亲做些什么?我能为父亲做些补偿么?
思考完了以后,我立刻跑回了我的房间,翻箱倒柜找出了我的压岁钱。
那可是我攒了好久的压岁钱,平时都舍不得用的,我还想着能拿这个钱买一只我想要了很久的钢笔。
但是现在,我觉得这个钱有了更应该的去处。
我拿着这个钱,委托村里跑业务的牛叔叔,带我去一趟镇上的乐器店。
谁让我们这个村子里地方小,乐器店都没有,只能到镇里去买。这也是为什么,父亲的唢呐被我扔掉后来不及买新的,只能给人家赔钱。
我跟着牛叔叔到了镇里,给父亲精心挑选了一只新唢呐,其实我本来想买一只更好的,可钱却不够了。
没办法,我只好拿着这只唢呐回家了。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,等以后有了钱,一定要给父亲买一只更好的。
我回家的时候,父亲正坐在门口抽烟,表情有点愁苦。
我把新唢呐藏在我身后,慢慢地走到了父亲面前。
等我把这只唢呐掏出来递给父亲的时候,我看到他的眼睛很明显地亮了一下。
我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心酸,父亲这么热爱唢呐,唢呐是他的工作,更是他的伙伴,可却被我扔掉了。
父亲接过去以后,不住地抚摸着唢呐,眼睛里都泛起了泪光。
我也低下头跟父亲道歉,承认了自己的错误。
“爸,对不起,今天早上是我太冲动了。我不该因为嫌吵就扔掉你的唢呐,还让你给人家赔了钱,是我不懂事。”
父亲却摇了摇头,没有一点怪我的意思,反而直接拥抱住了我。
这一刻,父爱无言,我却感受到了它磅礴的厚度。
父亲总是沉默的,可他的爱,却像山一样含蓄。
如果没有父亲的宽容,我可能也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。
父亲的宽容让我感动,更让我羞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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